法国阿尔斯通的罪与罚

2024-10-01 03:17 来源：网络点击：

法国阿尔斯通的罪与罚

阿尔斯通之于法国，有点类似华为之于中国的存在。阿尔斯通是全球交通运输和电力基础设施领域的先驱，巅峰时期拥有水电设备世界第一，核电站常规岛世界第一，环境控制系统世界第一、高超速和高速列车世界第一，城市交通市场、区域列车、基础设施设备以及所有相关服务世界第二等诸多头衔。最夸张时，世界上每4个电灯泡，就有1个的电力采用阿尔斯通的技术。三峡大坝项目中，阿尔斯通还提供了高压直流输电系统。

阿尔斯通不仅曾是世界500强的企业，还负责法国境内58座核反应堆的所有汽轮发电机的制造、维护和更新，生产法国75%的电力设备，甚至为法国戴高乐号航空母舰提供推进汽轮机。收购了阿尔斯通，就控制了法国的核心命脉（电力和铁路交通），并成为行业的领跑者和垄断寡头（技术专利）。

受累于法国封闭的经济政策，阿尔斯通一直挣扎在生存边界。早在2004年，阿尔斯通便陷入财务危机，面临破产。法国政府出手买下21%的股份，帮助阿尔斯通度过难关。2006年，法国政府把持股卖给法国房地产巨头布依格（Bouygues）集团。获得新注资的阿尔斯通并没有再度崛起，反倒是将布依格集团深度套牢。2008年受次贷危机影响，阿尔斯通公司遇到灾难性打击，当年股价下跌30%。此后的阿尔斯通大规模裁员和出售旗下资产自救，仍挡不住业绩下滑。

从2002年到2010年，阿尔斯通在巴西、埃及、沙特、印尼等国的电力建设采购项目中，从美国通用电气手中抢走大约40亿美元的订单，也为自己惹来了麻烦。通用电气雇了30多名从美国司法部离职的高官，利用这些人脉，和美国司法部搭上关系。然后，通用电气和司法部合谋，为阿尔斯通设下了一个美国陷阱。

2013年4月14日晚8点，阿尔斯通锅炉部全球负责人皮耶鲁齐在美国纽约肯尼迪机场转机，刚踏上舷梯就被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探员逮捕。探员跟他说，因为他10年前在印度尼西亚的一个工程项目中向当地官员行贿“所以，你被逮捕了。”

皮耶鲁齐先后在阿尔及尔、曼彻斯特、香港、北京、温莎等地任职。2011年，阿尔斯通的首席执政官柏珂龙一直打算与中国上海电气集团，建立一家各自控股50%的合资企业，将两家的锅炉业务合并。2012年，皮耶鲁齐升任公司锅炉部负责人，掌控此事推进。如果阿尔斯通与上海通用电气合资成功，这家中法合资企业将占据全球锅炉市场的绝大部分份额，不仅影响通用电气的商业利益，更影响美国的国家战略利益。

到底冤不冤？

阿尔斯通确实是对印度尼西亚官员贿赂了。在国际招标中，难免有跨国企业找一些当地的“中间人”代表，给他们几个点的抽成打点政府“关系”。但皮耶鲁齐既不是印尼该项目的审批者或操作者，也不是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或执委会成员，只是负责把中间人的费用纳入到总成本表格，罪责就在于“知情不报，做虚假申报”。

不过就算真的在印度尼西亚项目上犯错了，又关美国什么事？这就要提美国的《反海外腐败法》（Foreign Corrupt Practices Act，简称FCPA），又叫《反海外贿赂法》。该法于1977年制定，期间经过1988、1994、1998年三次修改。

该法的基本背景是尼克松总统“水门事件”，于是美国司法机关和政府部门对非法政治捐献和洗钱活动展开调查，民众也要求厘清美国公司与外国政府之间的暧昧关系。美国把这部法律开发到极致：可以“依法”获取巨额罚款；可以“依法”地控制、打压、收购海外企业、帮助本国企业取得竞争优势；可以“依法”地羁押他国企业的核心成员接收审查，阻碍他国工业和高科技发展……

美国早在2010年就对阿尔斯通进行调查，旨在查明阿尔斯通是如何在美国之外取得数十亿美元大合约的。阿尔斯通在回应美国司法部时采取拖延战术，激怒了美国检察官。逮捕皮耶鲁齐，以此向阿尔斯通首席执行官柏珂龙传递一个明确信号：如果继续不配合，你将是下一个进监狱的人。

被美国打压时，阿尔斯通年营收约为1500亿人民币，利润率约为7％，研发投入比例约为3.6％，相对这家工业巨头来说，这些成就并不亮眼，但还能维持。不过，阿尔斯通存在一个致命弱点——现金流极差。受合同条款制约，回款很慢，公司现金流为负数，受到任意不利打击，公司随时都可能趴下。美国选择阿尔斯通孱弱的时候果断出手，先逮捕高管，在通过施压，让阿尔斯通陷入瘫痪的绝境，最终通过出售给美国公司来实现获利。

皮耶鲁齐本以为很快就会被释放或保释，所以死鸭子嘴硬拒不认罪。美国又用类似手段抓了4名阿尔斯通高管。意思很明显：你死扛着没用，赶紧招供吧！招了就能出去，你不招，别人先招你就没利用价值啦，等着牢底坐穿吧！

美国检方给皮耶鲁奇两个选择：一是拒不认罪并接受美国法律的审判，等待他的将是10项指控总共125年的监禁和190万美元的巨额罚款。二是承认有罪，与美国当局合作，再待几个月就可以出去了。

皮耶鲁齐的妹妹找到外交部。法国外交部竟然说：“这起案件性质并不严重，而且跟法国政府没什么关系，跟本地小老板偷税漏税的案子也差不多嘛……”除了皮耶鲁齐的家人，全世界都皮耶鲁奇抛弃了。

皮耶鲁齐被告知，法庭将在10月开庭宣判。判刑6个月，这样刨去已经被羁押的6个月，他马上能够得到自由。2013年7月29号，皮耶鲁齐最终认罪。

不过美国执行的时候，上演是另外一个剧本。皮耶鲁齐认罪伏法的第二天，美国司法部重新启动了对阿尔斯通的新调查。检察官推翻了6个月刑期的承诺，让皮耶鲁齐指认另一个阿尔斯通的高管，并拒绝他的保释申请，让他继续坐牢6-10个月。阿尔斯通解雇了皮耶鲁齐，律师费用也需自行承担。

随着被抓的高管陆续认罪，美国检察官拿到了阿尔斯通内部长达49小时的秘密谈话录音。美司法部向阿尔斯通开出了7.72亿美元罚款，并威胁要将阿尔斯通CEO柏珂龙送去吃牢饭。阿尔斯通投资者们担心美国罚款金额超过10亿美元，不但严重影响公司资产负债表，还可能迫使其贱卖资产。2014年4月24日，柏珂龙也害怕了，他绕过公司董事会以及法国的监管机构与美国人秘密达成协议，同意将阿尔斯通能源部出售给美国通用电气，交易将会在72小时内完成。

消息一出，法国政府就炸锅了。阿尔斯通可是关系到国家命脉的企业呀！法国经济与产业振兴部部长蒙特伯格，赶紧找到西门子，要不你们把阿尔斯通接盘了吧，大家好歹都是欧洲企业，同时把铁路业务出售给阿尔斯通，大家做个交换。法国通过一项紧急立法，法国支柱产业（能源、运输、医疗等），外国企业在收购时必须通过法国政府的同意。

通用电气也不傻，在法国媒体上大肆公关，保证为法国创造1000个就业岗位。负责经济事务的法国总统府副秘书长，也出来喊话：人家通用都说啦，如果并购成功，美国司法部的罚款，通用电气来出！

西门子确实被唬住了，是呀，如果成功并购阿尔斯通，那岂不是要自己掏罚款？2014年11月5日，这位副秘书长高管，荣升任法国经济部长，很快批准了通用电气的并购案。这个新部长的名字大家还挺耳熟的，就是日后的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等到马克龙批准后，美国司法部又突然宣布，拒绝由通用电气支付7.72亿美金的巨额罚款，必须由阿尔斯通自己支付，谁的罚款谁来交！不能垫付！收购总价保持不变，阿尔斯通一进一出，瞬间损失15亿美金（多交罚款7亿多美元，少收通用垫付的7亿多美元）。

最后，通用电气以123.5亿欧元（约合154.38亿美元）收购了阿尔斯通大部分的电力业务（那可是全集团近四分之三收入来源）。通用电气与阿尔斯通成立合资公司，将阿尔斯通的可再生能源、核电站业务及两家公司的输电业务等转移至新公司。2018年11月，已经成为总统的马克龙，正要在国会举行阿尔斯通被收购一案的听证会，结果“黄背心”运动爆发，成为法国巴黎50年来最大的骚乱。

皮耶鲁齐在被美国关押了数年后，直到2018年9月才获释，他以当事人深陷牢狱的亲身经历，披露整个事件细节，出了本书《美国陷阱》，里面包括他如何身陷囹圄，阿尔斯通如何被美国企业“强制收购”，美国如何利用《反海外腐败法》打击美国企业竞争对手的内幕。

《美国陷阱》写道：美国建立了一套弹性的系统。在上游，美国利用强大的情报武器获得外国公司签订的大额合同信息；在下游，它动用复杂而严密的法律武器对那些不遵守规则的公司提起刑事诉讼……

美国适用《反海外腐败法》近40年里，外国企业付出的“罚金”占到处罚总额的67%，其中2008年到2014年，最终支付罚金超过一亿美金的26家公司中，欧洲企业就占了14家。

未完待续的结局

美国想布下陷阱，动用一切合法、不合法的手段，吞并一切可以吞并的国际竞争对手，把它们变成美国公司，同时削弱、击垮、消灭一切会威胁到美国企业发展的“敌对企业”。

截止2018年，就有德国西门子与法国道达尔、德希尼布、阿尔卡特、兴业银行，英国航空航天系统公司和日本松下、日挥株式会社等大型跨国公司，因“违反”《反海外腐败法》，被美国处以巨额罚款，累计金额已达140多亿美元。

2018年11月29日，美国得知中国5G龙头企业华为的CFO孟晚舟将从香港出发飞往墨西哥，中途会在加拿大转机，于是他们要求加拿大方面实施扣留，并将其引渡到美国。同年12月1日，加拿大扣押了孟晚舟，而当天正好是中美两国元首在阿根廷G20上谈判的日子。

2019年5月，华为创始人任正非的办公桌上，就摆放了一本中文版的《美国陷阱》。有国外媒体记者采访任老“国际上有人认为，华为的发展成就是靠盗窃美国技术得来的，这种观点你怎么看？”任老笑道：“那我是在盗窃美国明天的技术，美国都没有做出来，我去哪里偷美国的技术？

美国给孟晚舟扣上了23个“莫须有”的罪名，一旦被引渡到美国，不管你有理没理，一场冗长的司法诉讼是少不掉的。经过中国人民和政府的不懈努力和据理力争，2021年8月18日，孟晚舟引渡案结束审理。9月24日，美国司法部与孟晚舟达成延期起诉协议，加拿大方面随即宣布释放孟晚舟。2022年3月28日，华为在深圳举行发布会，重返工作岗位的华为首席财务官孟晚舟女士表示：2021年，华为收入为6368亿元人民币，同比下降28.6%；净利润为1137亿元，同比上升75.9%。

在美国霸权的干涉下，通用电气如愿以偿做上燃机业务的老大。万万没想到的是，全球能源需求自2015年率先在发达国家地区转向可再生能源，收购而来的火力发电设备和服务业务量迅速萎缩。花百亿美元买下的阿尔斯通，居然成了一个大坑。因此，通用电气2018年10月宣布对电力部门资产减记230亿美元，其中大部分是来自阿尔斯通的商誉减值，同年电力部门利润下跌60%。

2021年世界财富500强企业里，华为名列44位，通用电气名列104位，而阿尔斯通呢？直接就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