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于挑战世俗权威？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真相究竟如何……

勇于挑战世俗权威？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真相究竟如何……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故事中，陶渊明作为彭泽县的县令，面对郡守派来的督邮，坚决不肯卑躬屈膝地去接待，甚至挂印辞官，归隐田园。这个故事常常被认为表现了陶渊明蔑视世俗挑战权威的骨气和不为利禄改变本心的品格。

然而，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这个故事里的关键元素“五斗米”历来争议颇多，有人认为是指县令俸禄，有人认为是所需口粮，还有人认为是指五斗米教，众说纷纭，没有定论。不过，在讨论陶渊明为什么宁肯辞官也不折腰的问题上，这一点并不重要，毕竟人家不在乎这些东西。

我们这次关注的重点是，即使有这些物质利益的诱惑，为什么陶渊明还是不肯卑躬屈膝？

当然，品行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固然是重要的性格因素，但更重要的是，陶渊明根本没把督邮放在眼里，认为向对方跪拜是一种侮辱。

他的底气从哪来？这就不得不提他作为高门大族的傲慢。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在陶渊明生活的东晋时期，最显著的政治特征就是门阀政治。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

什么是门阀政治呢？笼统来讲，这是传统皇权政治的一种变态，主要是若干世家大族与皇帝一同行使统治权力。陶渊明所处的时代正是门阀政治的典型时期。

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

东晋一代，先后有琅邪王氏、颍川庾氏、谯国桓氏、陈郡谢氏和太原王氏五大家族全面掌控朝政大权。除了这些一流望族之外，还有若干世代高官显贵的世家大族，他们的门阀随着家族整体官位的变动而起伏，往往由重大人物的重大贡献而飞黄腾达，其后即使失去了把控政权的能力，家族影响力也能绵延数代而不衰。

比如高平郗氏，原本是受中原战乱影响而南渡的流民首领，因为杰出人物郗鉴对东晋政权的精准把握和贡献，一举成为东晋南朝清流名门，直到南朝，郗氏的女儿还能成为皇后。

梁武帝萧衍。皇后郗徽，在萧衍称帝前去世。

又比如“旧时王谢堂前燕”中所指的陈郡谢氏，因为谢安、谢玄等谢氏子弟在与前秦的淝水之战中力挽狂澜，拯救了将近倾覆的东晋王朝，而一跃成为一流大族，并获得了长久的繁荣昌盛，绵延至隋唐。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李白）

陶渊明的家世虽然没有上述世家大族显赫，但也不容小觑。他的曾祖父陶侃官至侍中、太尉、荆江二州刺史、都督八州诸军事，封长沙郡公。陶侃一生南征北战，多次平定东晋内乱，为稳定东晋政权立下赫赫战功。他去世之后，被皇帝以最高规格的祭祀礼——太牢礼祭祀。宋武帝刘裕取代东晋建立建立刘宋时，重新评定东晋的封爵名位，只有王导、谢安、温峤、陶侃和谢玄的子孙爵位未被废除，这足以证明陶侃是与王谢功劳相当的一代名臣。

拥有如此辉煌的先祖，陶渊明的父祖辈也获得了太守级别的官职。虽然到陶渊明时，他幼年丧父，自称“弱年逢家乏”，感慨家境没落，但这只是相对于曾经的锦衣玉食而言的，相比于一般民众，陶渊明的生活还是相当滋润的。

即使在他辞官归隐之后，像《归去来兮辞》里描写的，还有“僮仆欢迎，稚子候门”，还能“或命巾车，或棹扁舟”，可见生活条件依旧是富足充裕，选择做农活只是他的业余爱好罢了。

所以，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陶渊明为什么不折腰？

《宋书·隐逸传》中的记载说，

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陶）潜叹曰：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人。

他是宰辅陶侃的后人，是有晋一代的名门望族。在他看来，上级派来的督邮不过是“乡里小人”，是家世族望远不如他的“寒素”之人，出于门阀的骄矜，陶渊明不可能对他卑躬屈膝。

《晋书》说得更明白，

（陶潜）素简贵，不私事上官。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潜叹曰：吾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乡里小人邪！

他是因为“简贵”而不肯折腰的。那么，这一时期究竟哪些人称得上“简贵”呢？试举几例。

《晋书·刘惔传》：

（刘惔）性简贵，与王羲之雅相友善。

刘惔，出身沛国刘氏，世宦之家，娶晋明帝庐陵公主。是袁宏在《名士传》盛赞的“永和名士”，也是《唐会要》尊崇的魏晋八君子之一。

《宋书·王球传》：

（王）球公子简贵，素不交游，筵席虚静，门无异客。

王球，出身第一流世族琅邪王氏，曾祖是东晋开国功臣王导，父亲是宋武帝建立新朝的佐命功臣王谧。

《宋书·袁粲传》：

袁粲清标简贵，任属负图，朝野之望虽隆，然未以大节许也。

袁粲，出身第一流世族陈郡袁氏，与琅邪王氏、陈郡谢氏、兰陵萧氏并称为四大侨姓。

这些称得上“简贵”的人无不身世显赫，由此看来，陶渊明的门第之高是不容置疑的。

陶渊明为什么不折腰？品性高洁、不同流俗固然是其原因，但同时也不能忽视，他并没有挑战世俗权威。恰恰相反，正是出于对世俗所标榜的自家门第的骄矜，陶渊明才毅然决然地辞官归隐，不肯低三下四地侍奉被他视为“乡里小人”的督邮。

这到底是时代的幸事，还是不幸呢？